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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3章 上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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酆都,或者說,頂著酆都皮囊的司命,在聽了上虞寧溪的話後,幽幽笑了起來。

“一千多年過去,當年毫無修為的小丫頭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,世間之事,大抵總是這樣無常。”司命徐徐道,眼神還是那樣高高在上。“沒想到那個跪在我面前求饒的廢物,倒是養出了個好弟子。”

在被明霄關入誅邪塔前,司命殺的最後一個人,便是那個將上虞寧溪養大的人——上虞。

上虞父母早亡,淪為乞兒,為了活下去,他吃過樹根,也曾在街頭與野狗爭食。狼狽地活到七八歲的年紀,遇到個算命瞎子,將他撿回去當了弟子。

上虞這個名字也是瞎子改的,說他這樣有大氣運的人,怎麽能叫狗蛋。

狗蛋沒信。

要是真有大氣運,他就該頓頓有肉吃,不用每日一睜眼就得想著要怎麽填飽肚子。

但老瞎子給了他棲身之處,讓他不用再活得像條野狗,一個名字而已,叫什麽不行。

於是他從此就叫上虞。

沒過幾年,老瞎子病死了,跟著他學了個半吊子的上虞接了算命攤子,饑一頓飽一頓地混口飯吃。

偶爾想起老瞎子的話,他也仍然覺得好笑,哪個有大氣運的人,會像他這樣沒本事。

沒本事的上虞,在一個雪天,遇見了被人扔在街口自生自滅的女嬰。

他明明連養活自己都艱難,但還是將被凍得臉色發紫,哭都哭不出來的女孩兒抱了起來,放在自己心口暖著。

冬日的茅草屋中,上虞發著抖,護著懷中女嬰,煮了米湯,一點點餵進她嘴裏。

熬過最冷的冬天,女嬰活了下來,上虞為她取名叫寧溪。

上虞讓寧溪叫他師父,從此他就是寧溪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。

在寧溪記憶裏,自己的師父實在是個沒本事的人,師徒二人總是饑一頓飽一頓。偶爾算命時說錯了話,還會叫人連攤子也掀了。

但遇上了好心人,也會多給兩個銅板,讓他給自己買兩塊飴糖甜甜嘴。

只是一身補丁衣裳的師徒倆還沒進糖鋪的門,就被夥計趕了出來。

那時候上虞對她說,等將來有了錢,他要把這條街都買下來,連門框都要打成金的。

到時候讓寧溪能把糖當飯吃。

一直到很多年後,寧溪都記得他說這話的神情。

老瞎子給上虞留下了一本紙頁殘缺的書冊,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,內容也看得上虞雲裏霧裏。

不過他左右閑著也沒事幹,時不時就會拿出來翻翻。

就是憑著這一本殘缺不全的修真界入門心法,上虞無意識地引氣入體,成了煉氣修士。

自此之後,上虞的修為一日千裏,厚積薄發,不過三月便已順利結丹。

那年寧溪十二歲,也是在那一年,上虞帶著她離開了他們住了十多年的地方。

後來便是不斷東躲西藏的日子,寧溪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逃,她趴在上虞背上,看著他的眉頭一日比一日緊鎖。

火光下,他一次次翻開那本殘缺的書冊。

莫名其妙踏入道途的上虞,連最簡單的法訣也不會,卻自創了法術藏匿住寧溪的天賦,瞞過了仙君的耳目。

他和寧溪,都是能夠繼承司命仙格的人。

在成為金丹修士的那一晚,上虞在夢中看到了自己的未來。

東躲西藏的日子也沒能過上多久,一個冬日的晚上,司命找到了他們。

不過金丹的上虞,怎麽可能躲得過司命仙君的耳目。

他跪在司命面前,求她饒過寧溪一命,他願主動獻上自己的氣運。

‘她只是我養大的孩子,對仙君沒有任何威脅,請仙君饒她一命……’上虞重重叩首,身體帶著不自覺的顫抖。

司命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,像是看著一只螻蟻。

人怎麽會在意一只螻蟻的生死。

她赤手穿透了上虞的心臟。

隨著上虞的死去,一道道幽紫色的氣息從他身上落入司命手中,那是他的氣運。

‘師父!’寧溪尖叫一聲,眼看著上虞的身體向後倒去。

他睜著雙眼,看向寧溪,臉上好像還帶著笑意。

寧溪,不要怕。

師父會護著你。

那一日,寧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唯一的親人,倒在了司命面前。她跪倒在上虞身邊,嚎啕大哭,心中茫然,她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死。

在十二歲的時候,寧溪懂了什麽叫生離死別。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,想殺了一個人。

‘你既然這樣傷心,不如我送你陪他?’司命微笑道,她明明生得那樣美,但在寧溪眼中,卻比惡鬼還要可怕。

司命沒有發現寧溪身上的秘密,但並不打算放過她。就算眼前的寧溪只是個凡人,未來或許也會阻了她的路。

但就在這一刻,上虞沒了聲息的身體燃燒起來,靈火吞噬了司命落下的靈力,將寧溪護在其中,沒有傷她分毫。

這是上虞才學會不久的火訣,也是他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一個法術。

司命看著自己沾染上火焰的指尖,眼中不由閃過厲色。

區區金丹,也敢算計於她!

便在她再要動手之際,天邊掠過一道劍光,司命臉色一變,飛身退後,卻還是沒能躲過。昆吾劍穿透了司命的身體,將她釘在了樹上。

玉朝宮明霄帝君,緩步走下雲端。

寧溪從司命手中活了下來,靈火燃盡了上虞的屍骸,什麽沒有給寧溪留下。

沒本事的上虞,這輩子做過的最大一件事,就是在仙君手下,護住了那個他養大的孩子。

‘你為什麽不殺了她?’寧溪含著淚,質問要帶走司命的明霄。

‘她身負司命仙格,牽連人妖兩族命運,在有仙君繼承司命仙格前,沒有人可以殺她。’

司命仙君……

司掌他們命運的仙君,原是這般猙獰模樣。

後來,這天下便沒有寧溪了,她給自己改了名字,叫上虞寧溪。

上虞死後的第三年,上虞寧溪從天機閣的雜役變為內門弟子。

之後不過短短百年,她繼位為天機閣閣主,在她手中,天機閣成為了整個修真界最富有的宗門,生意甚至做到了三重天上。

因著天機閣處處都是金雕玉飾,不少修士為此暗中嘲笑過上虞寧溪的喜好,她都一笑置之。

她要做什麽,無須旁人置喙。

而時隔近兩千年,上虞寧溪得以再次站在了司命面前。

“你以為,你現在便能殺了我?”司命掃視腳下法陣,這便是她的神魂為何會被牽引至酆都體內的原因。

“試試也無妨。”上虞寧溪勾起唇角,眼中卻無一絲笑意。

她運轉靈力,將上虞元白送出了數裏之外。

這是她和司命的戰場。

灰藍的道袍被風吹鼓,上虞寧溪與司命相對而立,夜空之中星辰流轉,籠罩住這方天地。

上虞寧溪解開體內封印,剎那間風雲變幻,有無數星芒湧向她體內。

她早就可以晉升仙君,卻一直壓制自己的境界,無非就是在等這一日。

她要借天劫之力,在晉位仙君之時,強行剝離司命身上的仙格。

唯有如此,她才能殺了她。

司命擡頭看著上方匯聚的雷劫,神色為有些陰沈。

雷劫自上方落下,上虞寧溪不曾閃避,任雷電落在自己身上,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,以身體為媒介,引雷電之力化為囚籠,將司命困在眼前。

落下的星光化作無數利刃,隨著她的動作齊飛向司命。

傀儡絲從司命袖中飛出,與利刃相擊,星光散落。

上虞元白遠遠看著此處,只見兩道光影相撞,全然不知情形如何。

他心中焦灼,卻不敢貿然上前,否則不僅幫不上忙,反而還會成了上虞寧溪的負累。

這天劫之下,她本就處於劣勢,對手還是一位仙君……

最後一道天雷落下,上虞寧溪牽引在身邊的星辰已經盡數碎開,她運轉體內最後的靈力,將空氣中的雷電之力灌註進自己早就畫好的大陣。

就在這時,司命手中的傀儡線穿透了她的心臟。

“師父!”上虞元白看見這一幕,瞳孔一縮,高聲喚道,隨即不顧一切地向她跑來。

噴出一口鮮血,上虞寧溪臉上血色盡失,她沒有看他,只是冷冷道:“別過來!”

霞光從雲層中墜落,籠住上虞寧溪,她身上的傷勢開始緩緩愈合,她將要晉升仙君。穿透她心臟的傀儡絲緩緩消散,大陣禁錮住司命的腳步,原本與她神魂相融的仙格,開始緩緩剝離。

她陰冷地看向上虞寧溪,無視陣中壓力向前,隨著她的動作,這副屬於酆都的皮囊七竅都流出鮮血來。

司命沒有停下,鮮血已經染紅了酆都的鬥篷,她像一只自地獄中爬出的惡鬼。

被剝離的司命仙格緩緩匯聚在上方,如果上虞寧溪順利晉升為仙君,那麽本就不屬於司命的仙格,就會歸屬於新的司命。

所以司命必須在上虞寧溪成為仙君前,殺了她。

兩人之間不過只有一步之遙,目光相對,透過眼前蒼老的皮囊,上虞寧溪看見了兩千年前的司命。

那個殺了上虞,害死了她在這世上唯一親人的女子。

這樣仇恨的目光,司命見過太多,這世上想要殺死她的人不知凡幾,但沒有一個人做到了。

在重若千鈞的壓力下,司命緩緩擡起手,探向上虞寧溪的心口處。

靈力耗盡的上虞寧溪已經沒有躲開的力氣,她劇烈地喘息著,等待著一個結局。

她和司命之間,必定是一生一死。

就在這時,兩道劍光自天外而來,直直落向這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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